小記
某年 十二月 八日
「醫院組織旅遊,因為是輕鬆的旅程,melanca這次竟然也答應一起去了。他已經躺了半個月,大概實在是躺得骨頭都松了吧,反正他也不帶什麼行李。
躁狂症的那位激動無比,打算去做個小帳篷來。grake拉著好脾氣的作家和dias去準備野餐的食材,雖然我們對他的選擇都不抱期望,好在Sebastian廚藝很好。clause發現了新的玩具——是一個生鏽的螺絲釘,他一直守著玩具,不願去。我的老友Andy聽說是步行,不坐船,也願意參加。他通知我之後,我便開始著手收拾該帶的東西,只是要如何恰好把箱子的每一吋空間都用上,同時還要精簡行囊,很費心思。還有那把鎖,我反復檢查了很久來確定它是不是好的。然後我洗了八次手。
當天,大家的興致都還不錯。我向隊伍走去時,還是路過了他的房間。
我跟他商量過,他堅持己見。
不去。
——他總是這樣,所有的活動都不會參加。平時也基本不出來,除了因為不吃東西被強行拖出來輸液之外。
他甚至不和其他人說話。
路過他的房間時,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,向裡面瞥了一眼。
他坐在床上,按著太陽穴,胳膊搭在窗沿。
輸液瓶裡的液體剩下一半。門口的喧鬧聲和這個死寂的房間形成強烈的對比。今天有太陽,但是這個房間裡一點也照不到——他拉下了窗簾,顯得有些昏暗。只是僅有的一點光源下,也能看見那蒼白得仿若透明的臉和緊鎖的眉頭。
我看著他。
他閉著眼睛,看不到我。
每次這樣的情景出現,都讓我感到一股莫名的窒息感,心頭酸澀不已。
他總是這樣。
一個人。
我摘下眼鏡,瞇起眼睛,看著他單薄的身影逐漸模糊起來,和幽光融為一體。
深淵。
我安靜地走開了,盡可能放輕了腳步。
一路上,和melanca,Andy等人時不時聊幾句,輕鬆一些的生活話題。
但顯然有東西在干擾我,一心二用著。
那種酸澀的感覺揮之不去,就算抬眼看著綠色植物也無濟於事。
坐在草坪上,我看著遠方隱在雲霧中的山巒,呼出一口白氣。
“他果然沒有來。”melanca說。
“嗯。我不知道他是否身體不適。”
“我覺得這隻是一方面。”
melanca看著地上的落葉,歎了口氣。
“是被什麼困住了,掙脫不開吧。”
“你是怎麼想的?”我問他。
“沒什麼。”他撿起一片枯葉,“只是你看,這落葉本不想脫離樹枝,也在寒風中掙扎過。但是它註定要落下,它沒有選擇的權利……當它凋亡時,身邊的葉子冷眼旁觀。掙扎過的它精疲力竭,渾身也都是裂縫。它背對著大地,看著樹上其他的葉子,生命終結的瞬間,會不會悲從中來呢。”
我定住了。
他搖搖頭,說,
“真是孤獨啊。”
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場景。
我深呼吸一口,緩緩吐出。
“是這樣啊。”
他沉默了半晌,聽到有人叫他,就離開了。
我坐在原地,感覺冷風穿過了我的氣管。
我看著那片枯葉。
他確實如此。
是無論誰都觸碰不到的極致的孤獨。
刻在骨髓中的孤獨。」